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广陵人，直到二十岁那年的一天，被一张毕业生派遣令送进了这座历史文化古城，才使自己有了普通的广陵人身份。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细雨似迷雾，我带着满腹的无可奈何甚至就是失望的心绪，从大都市独自而来。当我第一次踏上古城地面，孤零零走出汽车站的时候，第一眼就是路旁一棵棵在雨中摇曳多姿的杨柳。幸许从那时起，我心中就与她结下了不解之缘。
广陵城依水筑就。古老的京杭大运河由东北方向进城，以诺大的S型穿城，从西南方向出郊，不出二十里便与扬子江汇合；城内小秦淮河贯城而流，城北边二十四桥玉人萧笛和乐，冷月清风伴绿扬，瘦西湖波心荡漾，两岸垂柳全依水，广陵人自古临水栖息而不知缺水的滋味。或许因为如此富水，喜水旺生的杨柳在古城里外随处可见，长得也特别任性、张扬。
杨柳其实就是平常多见的柳树，一种极为平凡、极其普通的树木，从南方到北方，比比皆是，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更不会有“南橘北枳”的差异。若非得划定等级，她只能是绿色植物世界的一名布衣、一个自然原野的朴素村姑。
杨柳是可以落地生根的。只要距江湖河沟不远，只要有一点水湿、哪怕就是有一点点潮气，她和她们就茂盛地长着；杨柳有惊人的生命力，生命力之强如同“犯贱”了一般。在每年的清明节前后，随意地摘几根枝条将其扦插入土，无需半月便是“枝头新牙”，一棵棵小杨柳又长成了。这一点和她平日里老是枝条低垂、风微枝叶摇的纤弱外表极不相似。
杨柳实在太普通、太平凡不过了。她既没有白杨那样高大峻伟的躯干，也没有松柏那样坚韧不屈的材质；她不能像庭院深处的玉兰那样总有花香扑鼻、熏风得意的样子，也不能像满山遍野的桃李那样终有果实累累、品味收获的一季，甚至连腹中空空的竹子也可以以一股与生俱来、自恃清高的傲气，将有些平庸、让人总觉得长不大的柳树比落下去。
但在广陵，人们却将原本与杨树大相径庭的柳树称为杨柳。令柳树改姓为杨的，始作俑者是荒淫无度的隋炀帝。传说当年他欲游幸古城寻赏“四海之内无同类”的琼花，沿着也是他不惜劳民伤财下令平地挖掘而成的大运河南下时，念及运河两岸绵延千里的柳树林为炎炎烈日下牵拉龙舟的宫女们护荫有功，而钦封柳树与皇族同姓“杨氏”。但广陵的琼花乃是天上的圣灵，哪能为暴君露容？隋炀帝的琼花梦只能与他的脑袋一起烟消云散了。而一直默默地为天下人护荫添凉的柳树，这个植物世界里布衣平民，却在百姓心中始终被至尊如皇极，让他继续姓着“杨”。多年前，生活在这里广大市民还把杨柳选做市树。
广陵人喜欢杨柳，广种杨柳，绝不是因为她有个皇族“杨”姓，他们对杨柳的钟爱，是因为杨柳与古城的两千年的历史、文化有着丝丝缕缕的缠绵，是因为杨柳的平平凡凡更容易得以亲近，是因为杨柳就生活在自己的日常起居之中。
闲暇之际，最好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站在“绿杨如荠，两岸疏蓠缀”的古运河岸边，可以望着幽幽的古运河水出神，透过古运河两端杨柳树影，可以看到那些林林总总的亭台楼阁，从中依稀看出当年古城的繁华兴盛，古运河的漕运交通繁忙而使这座城市繁盛了千年。如今古运河上已不再有南来北往的漕运船只，那些是快乐的、痛楚的、沉重的历史，当然亦会随流淌不息的运河水越漂越远。
“垂杨外来住群鸥”，一个在广陵生活近20年的“外来者”，几乎天天在杨柳树枝下来来往往，体味着杨柳于简洁自然里散发着的妩媚和文化底蕴，与杨柳的缘分越来越深。至今我还搞不清城市里究竟有多少棵杨柳，只知道那“绿杨城郭”的经典佳句是对广陵城杨柳树植之多最真实的写照。每每，当与友朋、知己交心在运河岸边；或者独自沿着悠长的小巷走上小秦淮河两岸的甬道；或者与妻女同摇一叶遍舟，流连在烟雨楼台前孤静的水面，让几多低垂的柳枝叶随风拂面，尽情闻着像娥眉似的柳叶片儿散发的一股涩香、只有在春天站在无边无际的水乡田野里才能嗅到的清新味道——不远处，身着蓝花布衫、腰系青色围裙的年轻船娘们亮着浓浓的水乡土腔，唱着“杨柳青青。。。。。。”。
杨柳天性柔弱、朴实、低调，与世无争且与人亲和。在我眼里，随季节更替而多彩多姿地变幻着的杨柳也很耐看、很值得细看。万木复苏之际，看她枝头点点绿星，撒扬白絮如飞花；炎炎夏日，看柳叶青青如蓝，伴满池荷影蛙鸣，臆想月夜清风徐来、柳条枝叶婆娑，或许你心中立刻感悟到一丝荫凉；西风萧疏之秋，她虽然也躲不过夜霜催逼，但看她叶落枝疏，不也落得清净？即使冰雪隆冬，看她寒风舞细枝，并无怯寒哆嗦之虞，岂能不对其悠然起敬？！
“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古人对杨柳的感觉曾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多情。嘻春探春的，说“两只黄鹂啼翠柳”、“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心仪寄情的，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到“长亭外，古道边”的十八相送、依依相惜，都因有柳为证、折柳心赠；而感伤离别的，一旦劳燕分飞“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或疑问“今晓酒醒何处”时，也惟有“杨柳岸，晓风残月”，才足以表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心境！
如今，当顾虑现代化进程的持续累积遏止了古城特有的自然文化与淳朴气息时，幸有杨柳从“柳线碧从烟外染，桃花红向雨中深”的背景中走出，默默地陪伴着饱经岁月沧桑的古运河，依然用她那纯真延续着古城绿色的历史与文化，依然质朴地保持着大自然对这座现代城市执着的温情。。。。。。
如今，当腻味了钢筋水泥构建的城市森林以后，能从广陵“柳絮飞来片片红”独特的自然风情与文化氛围中，追寻着古老与现代、经典与时尚、天然与人工之间妙不可言的和谐，一生何求？




［此帖子已被 零点 在 2004-2-8 12:21:28 编辑过］

可惜没有桥牌
要是在古城，闲暇之际，最好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站在“绿杨如荠，两岸疏蓠缀”的古运河岸边，可以望着幽幽的古运河水出神，透过古运河两端杨柳树影，可以看到那些林林总总的亭台楼阁，打副牌，感觉肯定不同。。西西

哈哈，那多爽啊

约上三五好友，来上一壶香茗，摇一叶扁舟，泛于幽幽的古运河上，玩几局桥牌，乘兴畅谈，任沿岸的垂柳拂面，岂不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