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鞋老人--重庆之行传奇

　

重庆是一个大都市。

捷子从小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而且以前很少出门，到过的大城市更少，所以只能将重庆与北京作一下比较了。

重庆与北京有一些相似之处，首先来说就是“大”，都是大都市，人口多，商业区多，市面繁华。作为长江以南的城市，重庆当地男子的风情却颇具北方的豪爽气，这与北京亦相似。大概也是川蜀之地的共同之处吧！记得大学时同宿舍中就有一位重庆的同学，姓谭，个子不高，人很聪明，与我脾气亦相投，虽然多年没有联系了，但心中却始终记着有过这么一位好朋友。当初相别时谭兄认为最大的乐事就是大学期间认了我这个三脚猫的同窗作围棋师父，而且几年之间也作了系里数得着的“高手”了，至于最大的遗憾则是没能再接再厉向我学习桥牌……想起来好笑，当年在校期间哪算的上是打桥牌呀！所以说重庆子弟才俊辈出也许不是出于偶然的了，兼具了北方的豪爽与南国的细腻，呵呵，好一处天府之国呀！

重庆与北京亦有很多不同之处，由于是盆地，实际上重庆是建在山地之上，不象北京，建在平原之上。所以重庆的建筑多依地势而建，错落起伏。也是这个原因，重庆夜间的灯火就别有一番韵味。当然，凡事有利则必有弊，重庆城市的框架，因了地势的原因，与北京相较，就少了些清晰……

此去重庆，还发现了一个与北京大不相同的景观街头的擦鞋族。至于这点，大概还是因为关粤先生的缘故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当时到站后关兄曾找了个擦鞋妹擦鞋，若非如此，此去重庆一方面上场打牌，另一方面还要作赛事的报导，实在忙的很，恐怕不会注意吧！

重庆的擦鞋族，大都没有固定的摊位，身背一个带挎杆的工具箱游走于大街小巷，擦鞋人则以女子为多，还有一部分是老人和尚未成年的十几岁的少年，成年男子则比较少见。

重庆之行，捷子偶然之间遇上了一位擦鞋老人……

那天重庆下起了清冷的秋雨，气温较之前几天也格外的凉，一场秋雨一场寒呀！虽然赛场距离酒店只有五分钟的路，当时雨势有些紧，于是与队友们打了五元起价的的士赶到赛场。由于轮到我休息，在赛场看了会儿牌后就出去吸烟，走到赛场所在的重庆棋院大楼的门外时看到雨势已缓，丝丝绵绵的，如北京的春雨一般。

赛场边有一处露天茶座，看着雨渐渐停歇，于是到那里坐了下来，吸一口烟，看着慢慢消散于空气中的一缕青雾，想着几天来全国俱乐部赛的征程……

“要不要擦鞋？”抬头时看到一位老者，背着的工具箱是藤编的，很旧，但耐看。

老人看上去年龄很大了，详和的感觉，很亲近。其实是这样，在世上人和人真的不大一样，有的人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却很容易令人接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魅力吧！有的人则见面就不招人待见，其实他本没什么错的。这是事实，实实在在的事实。捷子自认属于后者，而那位老者则属于前者。

其实捷子生活一贯懒散，在家都靠太太打点，不修边幅的一个男人。近年受太太教育多了，改变了些。当时看到由于下雨自己的鞋有些脏，于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请人擦鞋：“好吧，您费心了。”

老者让我将脚放在工具箱的鞋架上，拿出一只废牙刷，在一只半尺高的铁桶里沾上不知是什么溶剂，将鞋的边缝刷了一番，然后开始上油，再打光……

老人手里忙活着，没有抬头：“先生，来参加比赛吗？”

“是呀！全国俱乐部桥牌赛。”

“噢……”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赛场门外大赛的横幅，“唉，桥牌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老人家，您也打牌吗？”

当时，很难形容老人的表情。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里面并没有包含多少快乐的成份：“打过，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很惊奇，如此年迈的老者，看起来竟是深谙此道！要知道，以他这样的年龄，会打桥牌的通常绝不会是作擦鞋营生的呀！

也许是有缘，也许是投缘，老人给我讲了关于自己的一些往事……

老人姓金，在旗，而且是显赫的正黄旗。祖父为满清显贵，曾携家人出使西洋，金老的父亲在那里最先接触了早期的盘式桥牌，后来传至金老……

几度风霜雨雪，之后的数十年沧海桑田，金家始终在走下坡路，旗人不再是华夏的贵族，金姓也是家人后来为免牵扯而改的。靠着曾经显赫的家族积累，金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仍然衣食无忧，直到抗战时期，举家迁徙至当时的陪都重庆，几千里的路途之中，不幸遭兵匪劫掠，以至一贫如洗。从此，金老(当时应该还是金小吧，不过二十岁左右)要为衣食奔波了，学业亦无法继续。

不知是幸与不幸，偶然的机会，金老结识了当时的一位显贵，原因就是桥牌。金老桥牌有相当水准，偏巧那位大官亦好此道，于是陪大官打桥牌就成了金老当时的营生了。其实，作为爱好，桥牌也许魅力无穷；而作为谋生的职业，尤其是要陪显贵，当局者究竟是何种感受呢？

讲到这里时，金老叹了口气：“唉，甘苦自知呀……”

这时，鞋擦好了，上半节比赛结束的时间也到了，参赛队员三三两两从大楼里出来，我付了钱(一元)，对金老道声“谢谢！”跑过去为队友结分……

金老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种沧桑的感觉，动人心魄！

后来在赛场上经常见到金老，每次都要聊上几句，渐渐相熟。也许真的是投缘吧！老人家身上流露的那种沧桑感，是我成人以来从未感受过的。这种感觉于我来说，说不上是崇拜，是什么呢？我自己也实在说不清楚，只有那种亲近的感觉十分真实，但我知道其实还包含了很多其他成分……

有一天赛后就请金老去吃重庆闻名的麻辣烫，虽然倾盖相交，双方竟然没有任何的客套、拘谨。人，真的是非常有趣的呀！这种有趣，往往体现在人与人的交往之中。

金老继续他的故事……

后来金老在大官那里认识了一位俄罗斯女子娜莎，沙皇贵族后裔，其家人十月革命后流落到中国，同当时很多沙皇后裔一样，娜莎由于穷困的缘故已经沦为一名风尘女子。娜莎会桥牌，更兼异族风采及出人的美貌，所以得到大官的青睐。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因为前生的缘份？还是因为共同的爱好桥牌？总之，谁也说不清楚。金老和娜莎之间发生了一段凄婉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最终为大官所了解。所幸的是，大官只是赶走了金老，并没有赶尽杀绝。于是，金老重新回到窘迫、穷困的境地当中，潦倒至今……

至今留在金老记忆当中的，美丽的娜莎的印象似乎要比无奈的一生更为深刻，而桥牌则是另一重清晰而又迷蒙的记忆。

金老停止了述说……

我端起茶杯，浅浅品了一口，里面满是苦涩。

金老的脸上一片平和，那应该不是做作的。我就不同，为了掩饰自己的低调心情，将话题引开：“金老，我想请教一件事，好牌手和坏牌手的区别是什么？”

金老淡淡笑了笑：“今天的桥牌应该不是我那时的桥牌了！”

他看了我一眼：“不过，有些事还是不会改变的。捷子，我们如此投缘，不妨就说出我的感受吧好的牌手，虽然尽力避免出错，但仍会经常的犯错。”

金老顿了一下，看着我有些诧异的神色：“因为桥牌本身就是一项失误的游戏！”

“坏牌手的不同之处是很少发现自己犯错，而且他们也许称不上会犯错，只是会在牌桌上作一些可笑的事罢了。”

金老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作什么呀！”

我们开怀大笑起来，不过，总觉得金老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11月11日，大赛进入到最后的一天，按计划，闭幕式后队友们要小聚片刻，一起吃顿饭，然后大家一起到车站。

我找到傅强：“夫子，等会我有点事，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希望能赶到车站为四位网友送行。”

傅强有些惊奇的样子，但并没有追问原因：“好吧，东西如果多不方便拿就放在房间电视旁边，我帮你带到车站。”

我点点头：“好……”

这时，康康、高僧、沈洪和程林正好走了过来，我过去分别和两对网友拥抱：“我有事，不一起吃饭了，希望能赶到车站见面。”

分别的酸楚，从我们的眼中流露出来……

捷子是去向金老辞行。

金老还是平和的样子：“人生本多聚散，老朽经过的太多了呀！捷子，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还年轻！”

金老拍拍我的肩膀：“去吧，去送网友，希望将来有缘我们能够再见。”

我点点头，望着鬓染风霜的老人：“金老，临别前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

“好！”金老点点头，“捷子，说吧？”

“金老，在你看来，桥牌是什么？”

往常并不显的苍老的老人此时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苍老之色，然后是无声的一声叹息：“桥牌，象个风尘女子……”

金老并未注意当时捷子脸上的一片莫名其妙，自顾自的说下去：“对于初涉风月的人来说，几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久在其中的人来说，也许就时时会感动厌倦……”

……

车站上，终于赶上了为四位网友送行，原本多愁善感的捷子此时却显的比较平静……

我不知道，自己处于这个时代，热爱桥牌，到底是幸与不幸。

但我感觉

应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