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纪行

丁山

　　三次到长沙，三次逢雨，不过从长沙转向岳阳却是第一次。淅淅沥沥的淫雨中，就使人倍感洞庭之水的烟波浩淼，倍感那潇潇风雨中天下名楼的古意高远和别样风姿。

　　登上岳阳楼，背望是纷乱的街市，七高八低半土不洋的楼屋，阳台上“万国旗”似乎遇雨而收，只留下残缺的蛛网般纵横的铅丝。楼前临湖，则有舟行如织的诗情画意，有湖光山色的浩瀚苍茫。虽然来不及考证东吴鲁子敬是否确曾在此督统将佐齐心抗曹，但毛泽东写杜工部的五言绝句犹镌刻在楼间，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感慨更令天下学子倾倒了千数年。

　　细审之，天下楼阁不知凡几，然称得上名楼者，不过黄鹤楼、滕王阁寥寥几座而已。滕王阁有了“落霞秋水”之句，遂令海内文士慕名敬仰；黄鹤楼则由崔颢的一片乡愁，方被“晴川历历”、“芳草萋萋”地千秋传唱。岳阳那地方远不似武昌、南昌水路交汇的繁华，楼却同样面对一派浩瀚的湖光山色，同样因名人名篇而传世，而不朽。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乃重修岳阳楼。”于是，楼得以一而再地重修，如今不知修了几多回，可依然耸立在洞庭湖畔，坐看水涨水落、风起风歇、沧海桑田。

　　“一楼何奇？杜少陵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情，滕子京百废俱兴，吕纯阳三过必醉……”

　　千秋几篇佳话，迎门一副长联。流连沉醉，及行，一步三回首，不由长叹，竟是那“一楼何奇”寥寥四字，来得最为玄妙，也最富玄机。

　　游罢岳阳楼的两天里，与当地几位藏家赶集般转，走马灯似地看，一应什物则真假参半。有老假，民国初年仿乾隆官窑的粉彩小罐子，也有新假，近些年小窑烧的粗劣赝品。有刻意的假，古董商做了旧蒙人的；有不经意的假，早年景德镇外销的仿古工艺品，不知怎么在海外辗转一周，如今又回到了故国。怨不得这二年顶天儿的专家大都不敢去民间看东西了。不是看不懂，原是怕说出真话伤了人。于是，老先生嘴里连道“好好好”的那路东西，您也就甭非得问出个子丑寅卯了。

　　古玩行自古规矩多，高一眼低一眼的，倒不像时下非得叫着劲弄出个真假曲直、水落石出。宋四家那位米芾米元章说得好：“书画交易，各凭眼力。”所以，怀揣“捡漏儿”的心，也就难提“打假”的事儿了。所以，只要你拿起东西，老板、伙计一准儿先夸：“一瞧您就是行家，真有眼力。”你要是往深处多问几句，他还必是连褒奖带自谦：“我们跟您不能比！我们也不大懂，也就是一买卖人，瞎买瞎卖吧。”殊不知买卖人经的见的最多，眼光自然最毒。您没见，数得上的古玩鉴定老一代权威、泰斗里，多一半儿都来自琉璃厂。

　　那晚，主人盛情，就连喝了几杯“小糊涂仙”。可几杯老酒下肚，人也真个犯开了糊涂。主人说，前不久刚刚从台湾好不容易弄回俩大清乾隆粉彩满绘的葫芦瓶，让给看看值钱不。

　　蓝布匣子小心翼翼地抬了来，拨开骨别子掀开盖儿，一位抱着，一位护着，小心加小心地摆上了桌儿。

　　“您给细看看？”主人言辞恳切。

　　“不用细看，”我仰在沙发上，摆着手婉言相拒道：“那瓶子底下应该还有个孔。”

　　“没错儿，是有个孔。可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主人一头雾水地问。

　　“告诉你，但凡这路东西，都应该有个孔。”酒，显然是喝得高了。

　　“为什么？书上没说过呀！”

　　“因为，人家写书那会子，景德镇还没烧过这路仿古工艺台灯！”

　　几年来，辗转在收藏这个圈子里，全国各处走走看看的，举凡民间收藏，大体就是这个样子。眼力好的满屋子琳琅妙品，眼力差的却花大价钱囤积了不少假货，似那种真假参半的竟属侥幸了。岳阳城不过是一个缩影，我看到的也不过是很小的一个圈子罢了。谨纪如右。

方兄文采飞扬，恐赛过其牌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