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的手机专卖店的格局，是和别处差不多的：都是一个大柜台，柜里面摆放着各种手机以供随时挑选。买手机的人，傍午傍晚下了班闲了，每每花几千块大米，买一个大砖头，——这是几年前的事，现在手机都降了，也变小巧了——靠柜外站着，高高兴兴的说着，挑着；倘肯多花几百块，便可以买一个和弦的或者彩屏机，去泡mm了，如果肯出到好几千块，那就能买一样带摄相头的，还支持mms的手机，但这些顾客，多是穿汗衫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名牌西装，才踱进店面隔壁的专卖店里，问老板要来带摄像头的手机，慢慢的挑。
　　
我从二十岁起，便在大世界的咸亨手机专卖店里当伙计，老板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穿西装的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穿汗衫的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手机从仓库里拿出来，反复看过电池有假没有，又亲看将手机放到包装盒里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换根数据线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友人的老大推荐的），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仓库出货的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坐在仓库门口，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只能玩玩一些简单的手机游戏。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穿着名牌西服而买水货手机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脸色红润，白净的面皮；胡子刮的很干净。穿的虽然是名牌西服，可是非常皱，似乎没有去干洗，也没有烫。他对人说话，什么TFT，四级灰度，WAP之类的话，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人们便从鲁迅先生笔下的小说：孔乙己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便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买手机的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今天胡子没刮干净呀！”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两个408，一个308。”遍把钱包放到柜台上。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是替mm买的！”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到你在论坛上跟mm说你买的手机质量好还便宜。”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论坛上说的只是说的……替mm买！……帮mm忙，能算是替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是DX”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卖过手机，但是不够JS，所以最终店子垮了。由于经常上网泡mm，所以经常替mm买手机。孔乙己挑好了手机，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开过手机店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那你怎么到别人的店里买手机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什么水改，水行，返修之类的别人也不太懂的话。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小职员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卖过手机吗？”
　　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卖过呀，……我便考你一考。TFT的屏幕和STN的屏幕哪个更好？”我想，自己店子都破产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你不知道吧？……
　　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知识应该记着。将来你自己开专卖店做老板的时候，卖人手机都要用。”我暗想我和老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老板也从不比较哪个屏幕好；人家问都说各有各的好，就看个人爱好之类的话，我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TFT的好但是费电，STN的不如TFT的好吗？”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另外还有蓝屏，四级灰度，八级灰度的屏幕你知道吗？”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找了个样机想给我解释听，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家店里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玩手机游戏，一人一盘，孩子玩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手机。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手机罩住，弯腰下去说道，“没电了，手机已经没电了”直起身又看一看手机，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国庆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打游戏，放下鼠标，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我一个手机模型呢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买手机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弄丢了替mm买的手机了。”老板说，“哦！”“他总仍旧替人买手机。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一次替五个mm买手机。这么多手机，放心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买完后做公交车，然后就被偷了。”“再后来呢？”“后来赔了别人钱了。”“赔钱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再也不替mm买手机了吧”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接着玩他的游戏。。。
　　　　　　
　　国庆之后，手机大世界经历了一段低谷期，眼看着将到元旦了。我整天闲的玩着手机游戏----我也换了一个彩屏手机了。一天下午，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给我一个408。”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站起来向外一望，孔乙己便在柜台外站着。他脸上黑而且瘦，胡子也没刮，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甲克衫，靠在柜台上；见了我，又说道，“给我一个408。”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拿走我一个手机模型没还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罢。这一回是来买手机的忘带了。”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还敢替mm买手机呀！”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替mm买手机，怎么会被贼偷了呢？”孔乙己低声说道，“自己丢的，丢的……”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从仓库里拿出一个全新的408放到他面前。他从甲克里摸出钱包，掏出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老茧，原来他最近在干苦力吧！不一会，他挑完了手机，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公交车慢慢走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老板关掉电脑电源说，“孔乙己还欠我一个手机模型呢！”到第二年的五一，又说“孔乙己还欠我一个手机模型呢！”到国庆节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不替mm买手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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